“是啊,这摇晃,对你们疍家人来说,就跟在平地上一样。”他顿了顿,自我介绍道,“我叫楚天阔,四川人。以前……当兵的。”
柯六有些惊讶,这个男人知道他们是疍家人,语气里却没有他惯常听到的轻蔑。
“我叫柯六,广府……水上的。”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补充道,“你去过我们那边?”
“抗战的时候,部队调动,在华南待过一阵子。”楚天阔深吸了一口没有点燃的烟,仿佛在回味,“见过你们疍家的船队,在江上穿梭如箭,也帮我们运过物资。都是好汉子。”
听到这话,柯六心里微微一暖。
他很少听到陆上人,尤其是军人,这样评价他们。
“楚……长官,你也去南洋?”柯六好奇地问。在他印象里,当官的,尤其是国军军官,应该是很威风的,怎么会和他们这些穷苦人一起挤移民船?
“长官?”楚天阔自嘲地笑了笑,那笑容里满是苦涩,“早不是了。现在跟你一样,是个去找活路的老百姓。”
他沉默了片刻,海风吹乱了他有些花白的鬓角。
“鬼子投降了,仗打完了。按理说,该是咱们这些当兵的享太平的时候了。可上面一纸命令,‘留兵不留将’,我们这些杂牌军出来的,没靠山的,就被一脚踢开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但柯六能听出底下压抑的暗流。
柯六不太懂什么“杂牌军”、“黄埔系”,但他听明白了“被一脚踢开”。
“他们……不给安家费吗?”
“安家费?”楚天阔嗤笑一声,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布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,里面是几枚磨损严重的勋章。
“喏,这就是我的‘安家费’。淞沪会战、武汉会战、长沙会战……身上挨的枪子儿不算少,换来的就是这几块破铜烂铁,和一句‘国家困难,诸位自谋生路’。”
“一共40万法币的安家费,刚够理个头发的,你说……”
此时的法币,早就不是刚发行时1法币兑换1银元的坚挺货币了。
楚天阔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勋章:
“老婆孩子还在老家等着我寄钱回去,可……拿什么寄?去码头扛大包,人家都嫌我年纪大,不如年轻力壮的好使唤。”
柯六看着那几枚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隐约反光的勋章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他原以为只有他们这些底层贱民活得艰难,没想到这些曾经扛枪打仗的长官,胜利后竟也落得如此田地。
他不再觉得对方高高在上,反而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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